祖克慰在鸟声中沉醉片段

在鸟声中沉醉

祖克慰

这个春天,我一直在鸟声中沉醉。

对于春天,我有一种抗拒心理。在鸟语花香的季节里,我却时刻准备逃离,这让我有点与众不同。我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患了春天恐惧症。没有人给我答案,我想是的。

春天容易让人昏昏沉沉。这不确切,我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表达。是春眠,就像蛇、青蛙、蜥蜴、蟾蜍、棕熊,在一定的季节里,开始冬眠。人不会冬眠。但在春天,身体不自而然地变得慵懒、疲惫、困倦、怠惰、劳乏,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

已经不记得了,往年的春天,我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春天来临,我开始嗜睡。严重失眠的我,在春天的日子,失眠症突然痊愈。长时间昏睡不醒,种种迹象表明,我开始休眠。这样的状态,让我从极端失眠走向极端嗜睡,好像要把上一年春天缺的觉补回来。

如此,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奇怪的是,今年的春天,我一反往常,出奇地清醒。记得每年院子里腊梅花开时,我就开始嗜睡。今年腊梅花开时,院子里来了很多鸟,啾啾啾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喜鹊,咕咕咕的斑鸠,唧铃唧铃唧铃的鹡鸰鸟。还有灰喜鹊、八哥、白头翁、绣眼、黑鸫等数十种鸟,在院子里叫个不停。每天,缤纷的鸟声,从枝头间滑落,穿过透明的玻璃,在我耳边萦绕。一阵接一阵的鸟声中,让我的情绪格外的亢奋、怡悦、激动、高昂。从白天到夜晚,毫无睡意。

我知道,是鸟声,将我从以往春天的迷糊状态中唤醒。

鸟是这两年多起来的。原来单位院子里的鸟很少,稀稀拉拉的几只,半天也不叫一声。倒是有斑鸠常在院子里,它们蹲在院子里的竹林里,蹲在玉兰树梢上,蹲在高大的塔松上,,就那么地蹲着,半天不吭声,偶尔有“咕咕咕”的声音,从竹林里,从玉兰树上、从塔松上掉下来,很沉闷。乌鸦也常来院子里,它们在院子里的花丛中溜达。像是觅食,又不像觅食,就那么来回地溜达。也有不溜达的,站在一棵花草边,看着远处,半天不动,傻呼呼的。遇到惊动,“嘎嘎-嘎嘎”地叫,声音进入耳朵,耳膜震颤,“嗡嗡”作响,痒痒的让人很不舒服。还有鹡鸰鸟,“唧铃唧铃唧铃”地叫,声音很清脆,像自行车的铃声,锐利、高亢、清脆,撞击着耳膜。作为单位的常住居民,我有些不喜欢鹡鸰鸟的叫声。太高亢了,有点刺耳,尽管它们的叫声并不烦人。

鸟其实并不少,只是不到我们单位附近来。单位在城乡结合部,附近到处都是树林,大片大片的树林,招来成群结队的鸟来栖息。鸟多,捕鸟人就多。附近的林子里,每天都有捕鸟人布下粘鸟网,几十米长的粘鸟网,像蜘蛛布下的天罗网,鸟飞来就撞到粘鸟网上。鸟好像也不傻,慢慢地鸟就越来越少。没有鸟,就没鸟声,单位就越发沉闷、寂寞、冷清,就少了些生机,让人压抑,让人混沌,让人窒息。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入一种休眠状态。

沉闷和压抑,让我有点心烦,心一烦就狂躁。一段时间,我闲下来时,就在附近的树林子里闲逛。我闲逛时,手中握了一把刀,很锐利的那种。当然我拿把刀不是去打架,更不是杀人。我不是一个野蛮的人,我不喜欢血,看见血就不舒服。我觉得生命是平等的,只要是生命,都有它存在的价值。那怕是一只蚂蚁,一只你很厌恶的臭虫,都有它们生存的权利,我们没有理由剥夺它们的生命。我拿把刀,是对付那些可恶的粘鸟网。看见那些白色的格子网,我挥刀就划,毫不留情。

我的举动近乎于疯狂,人们看见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不正常。我是一个疯子。我狂躁地划断一张张粘鸟网,然后很细心地拆掉缠在鸟翅膀上、腿上的尼龙丝,然后将鸟放飞,然后高兴地看着它们飞走的身影,开心地傻笑。

在某一天的一个黄昏,一个穿着笔挺西服、干部模样的人,走到我面前,他对我说:“……看上去你是个善良的人。”我说:“我也是个恶人,我毁掉了人家的网,那网是花钱买的,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个恶人。”他说:“捕鸟的人太多了,你能管过来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其实你知道,你管不了。既然管不了,为什么要管呢,不是有政府吗?”我说:“政府是政府,我是我。”他说:“你就不怕他们报复你吗?”我说:“我管不了那么多,看不到鸟,听不到鸟声,我心里空落落的,总是提不起精神,总是瞌睡。”他笑笑,摇摇头走了。我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看不到鸟,听不到鸟声,就提不起精神打瞌睡,是不是太矫情了?我自己就觉得我矫情。我很奇怪我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这确实是我说出来的。那个穿西服、干部模样的人走后,我站在原地,还在想,这是我说的话吗?

是我说的,这一点也不矫情。他们不知道,一个人对某一种事物的依恋、沉醉、痴迷,甚至疯狂,不是装出来的。这种情感,别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像我,走遍了家乡的山,就为看鸟。写了50万字的关于鸟的散文,就是因为喜欢。没有对鸟类深深的爱,是做不到的。

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少年,他养了两只小鸽子,在他的精心喂养下,两只鸽子长得招人喜爱。可是有一天,公鸽被人猎杀,母鸽站在房脊上,等待公鸽回来,不吃不喝,任凭少年轰撵,母鸽就是不下来,最终饥饿而死。母鸽死后,少年伤心过度,整整昏睡了两天。那个少年,就是我。如此,你还会怀疑我的矫情吗?

有一天我打开办公室的窗子,站在窗子前向外看,我听到一阵阵扑腾声,还有鸟的尖叫声。循声望去,办公楼后面的桃园里,有一张白色的粘鸟网,上面有两只斑鸠,一只绣眼,还有几只八哥。当我割断粘网,解救被尼龙丝缠着的几只小鸟时,刚把几只鸟放飞,冷不丁从树林里钻出来两个人,嘴里叼着烟卷,瞪着眼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他们就是张网捕鸟的人。两个人走到我跟前,拦着我的去路。其中一个脸色黝黑的人说:“你为啥割我们的网?”我说:“你为啥要捕鸟?”他说:“我捕鸟碍你啥事了?”我说:“鸟是国家保护动物,我为啥不能管?”另一个人说:“别跟他废话,让他赔钱,把网钱赔出来。”我说:“你捕鸟是犯法的,凭什么赔你钱?”那人说:“你是想找不自在吗?是不是想松松筋骨?”那人说着就上来动手。正好李宁体育园的保安过来,大声问道:“你们想干啥?谁让你们在这里粘鸟?”那两个人看到保安过来,气呼呼地走了。

保安过来看看我说:“你是这单位里的人吧?以后不要多管闲事,这些人都是本地人,惹不起。”保安走了,我站着没动,我在想,我是多管闲事吗?

我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可怕。我依旧在林子里闲逛,看到粘鸟网,就把粘鸟网割成几段。看到长长的一张网,被我一刀一刀地割断,割得千疮百孔,割得破烂不堪,我长长地出一口气,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那些被我整过的粘鸟人,改变了策略,他们傍晚布网,第二天早晨收网。这个秘密很快就被我发现。我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不再把网割破,而是把割下来的网收拾起来,不留一点痕迹,让他们找不到丢网的原因。夜色苍茫之时,我怀揣着刀,手提着电灯,在树林里寻找,看见粘鸟网就割下来,团成一团,放在编织袋里。他们布下的粘鸟网,就这样不翼而飞。

我第二天早早起来,在他们布网的地方散步。看着他们在树林里找来找去,我就在心里“嘎嘎”地大笑。我曾在一个早晨,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一个人说:“网呢?昨天明明就弄在这个地方,怎么找不到呢?”另一个人说:“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再找找。”一个人接着说:“没记错,就弄在这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另一个人说:“是不是被别人收走了?明天早点来,要不,又被贼偷了。”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上翘,一脸坏笑。

当然,第二天,他们布下的粘鸟网,又消失得了无踪迹。他们不知道,昨天那个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脸坏笑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嘴里的贼。平生第一次被人当做贼,不但没有一点点的羞耻感,反倒徒生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

我想,那些被我整惨的粘鸟人,是不会再来了。是的,他们不会再来。他们损失惨重。一只粘鸟网,在市场上,需要两百元钱。

也许是我的坚持,让粘鸟人损失太大,他们突然在某一天,像飞去的鸟一样,无影无踪。大片大片的林子里,没有一张粘鸟网。这让我暗暗惊喜,我再也不用在林子里闲逛,再也不怕粘鸟人松我筋骨。我甚至想,成群的鸟,像飘落的树叶,落在林子里,落在单位的院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无处不在的粘鸟人,防不胜防。但我想错了,这出乎我的意料。年春天过后,我再也没有看到粘鸟人,也没有看到那些蛛网一样的粘鸟网。我胜利了,勇敢与坚定,持久与耐心,让我打败了粘鸟人。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成语故事:滴水穿石。水滴的力量是微小的,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柔弱的水滴,穿透了坚硬的石头。很多时候,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由于毅力的支撑,变成了现实。于我,也是一样。面对那么多的粘鸟人,面对恐吓,我没有后退;面对挫折,我没有屈服。我以我的柔弱之力,终于战胜了众多的对手。

年夏天,单位院子里来了第一批鸟,是一群八哥,数十只,散落在院子里的草坪里觅食。灰喜鹊也三五成群地飞过来,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白头翁在灌丛中穿梭,“叽叽喳喳”地鸣叫。斑鸠总是安静地蹲在树梢上,它们高高在上,仰望着远方,长时间一动不动,像一位哲人,作思考状。绣眼、戴胜、啄木鸟、鹡鸰、乌鸦、黑鸫,还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鸟,也时常光顾。单位的院子里,附近的林子里,到深处都是鸟影,这些杂乱的鸟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空。

夜晚,窗子的雨搭上,总有鸟栖息,总会弄出点响动。有时候是翅膀的忽扇声,有时候是爪子攀抓的声音,有时候是喉咙发出的“咕咕”声。开始我以为这些响动是小偷弄出的声音,有时候我以为风吹杨柳的声音,甚至有时候我想到了鬼魅,吓得我心一揪,心跳加速。半夜半夜睡不着觉。后来我知道是鸟弄出的响动,不觉哑然失笑。此后的日子,如果没有响动,我就睡不好觉。我总是想,鸟为什么没来?鸟是不是离开了?是不是被猎杀了?这些念头搅得我心神不宁,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年刚过,成群的寒鸦,在院子里停留。大概三四天时间,它们就在草坪上溜达。它们很散漫,看不出是在觅食,还是在玩耍。就那么地站着,或者是蹲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喜鹊、灰喜鹊、斑鸠、啄木鸟、白头翁、麻雀等鸟,它们是这里的常住居民,经常在院子里晃荡,早已见惯不惯了。

很难得的是,多年不见的“黑卷尾”也光顾到我们的院子里。这种鸟长相一般,类似乌鸦。虽其貌不扬,但叫声响亮连贯,能连续发出几个平平仄仄抑扬顿挫的音节,因为叫声酷似“吃杯吃杯茶,”而被叫作“吃杯茶”。在单位,我还看见一群棕头鸦雀,有数百只,在院子里的树丛中,飞来飞去。我刚走过去,它们就哗地飞到别处,这种鸟飞行距离很短,十几米。棕头鸦雀是生活在浅山阔叶林里的小鸟,突然出现在这里,让我感到惊讶。

清晨,天色发白,鸟声就起。刚开始是睡眼惺忪,鸣声微弱。“嘀—嘀呖”、“啾—啾啾”、“叽—叽溜”,它们喉咙发紧打不开,似乎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喑哑、低沉、无力、含混,分不清是鸟叫,还是虫鸣。这样的鸣叫,是很短暂的。紧接着,鸟声四起,声音洪亮。“嘀呖呖—嘀呖呖—嘀呖呖呖……”“啾—啾啾—啾啾啾……”“叽叽—叽溜—叽溜溜……”鸟声滑过树梢,惊落露珠,掠过低空,穿透窗子,尖锐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清晨的美梦,瞬间散落一地。

院子里的一排玉兰树,总有鸟栖息。白天“叽叽喳喳”地叫,叫的很热闹。有两种鸟叫声特别的响,一种鸟的叫声是“叮叮叮叮叮叮……”还有一种鸟的叫声“关—关—关—关—关—关……”它们的叫声持续、长久、连贯,吵得人心慌意乱。每天清晨起来,玉兰树下,铺满了白色的粪便。有一次我从树下走,突然就掉下来一坨鸟粪,从我的耳边掠过,“噗嗒”一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一摸,黏糊糊的,那一瞬间,我的胃有点翻腾。

我只能苦笑。原来,鸟多了,也会让人烦心。烦心就烦心吧,内心还是很高兴的。毕竟,鸟声盈耳的日子,心情是愉悦的。我不想回到从前,寂寞、孤独、压抑,让人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处在一个似醒非醒的状态。

在鸟声中,我开始复苏。我觉得,我的身体开始发芽,伸展嫩绿的叶片,生机勃发。生活似乎复于平静,状态基本恢复。过去的慵懒、昏沉、迷糊、嗜睡,在春天,稍纵即逝。

我又回到了从前。我像变了一个人,出奇的清醒,甚至有点亢奋。清醒之后我在想,我曾经混沌的状态,真的是因为对鸟声的依赖?是不是我本身出现的状况?是不是我对春天过敏呢?我无法弄清。真的,无法弄清。

但我知道,我对鸟,对鸟声,是敏感的,甚至是依赖的。不管再忙,我常常会走出办公室,到院子里转转,看看都有些什么鸟?听不到鸟声时,我也会走出办公室,看看院子里是不是还有鸟?这似乎已成为我的习惯。单位的同事总是问我,你看什么呢?一看半天。我不敢说我在看鸟,对于他们来说,鸟有什么好看的,我怕他们怀疑我精神不正常。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就是一个精神病病患者。

对于鸟的热爱,是一种化不开的情结。这种无法言表的情感,让我痴迷,让我癫狂,让我不能自己。我想,我的前世,是一只鸟。是的,就是一只鸟。

祖克慰,现供职于河南省南阳市农村信用社培训中心。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动物散文创作,在全国二百余家报刊发表散文余篇。散文被《散文》、《散文选刊》、《北京文学》、《山花》、《山东文学》、《飞天》、《青海湖》等刊物发表与转载。先后有多篇(次)散文被《散文选刊》等国内52家文摘类刊物和散文选本转载,并有十多篇散文入选各类考试试卷和课外阅读。获得“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中国第二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奖”、“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第二十七届全国孙犁散文奖”。出版有散文集《观鸟笔记》、《动物映像》、《鸟声中的乡愁》、《认识的人越多,越喜欢动物》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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