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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乡》节选
一个人的痛苦另一个人并不能全部理解。你没有尝过的汤水，就不知道它的滋味。生活中有像铁一样生冷的一面，不顺从你，也不会对你温柔。30年过去，土里面不发芽的事经常发生，我们都已习惯这些碎没节子的事，生活不是你说了算，你不上心的事，它不成全你，你不出力的事，它更不会实现。那些掉光牙的父辈，五黄六月汗流浃背的人们，靠着夕阳里的草垛抽烟咳嗽的人们，他们用最冗长的时间，静观陪自己一辈子，还那么执着地晨出晚归的太阳。
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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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村庄里是王，所有人都听它的话。就像村里大多数人属鸡，听鸡鸣作息。我听着风声长大，看着一茬茬小树变老，小孩子带上了小孩子。风还是低头哈腰，掠过房顶，拂过院落，穿过村口，对我窃窃私语，把忙着干活的人吹散。风千变万化，春天时轻柔，缠绵，夏天时软和，低迷，秋天时浩荡，凛冽，冬天时呼啸，漫卷……
一场大风刮过，是离乡那年的秋天。我在风的挟裹中慢腾腾走出村庄，脚下踩着梅雨的泥泞，心中翻涌着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离家的欣喜，亲人的担忧，前程的迷茫，耳旁含混不清地交织着亲人的叮嘱，杂乱的风声。风作狂，掀起黄叶、茅草和尘土，村庄陷入一片骇浪。一个与村庄脱离关系的人，在路途听任风的裁决。
不知风是舍不得我们在呼唤，怒吼，还是欢送我们在起舞，高蹈。风吹过置身于大地之上的秋天的田园、垛柴禾的打麦场，卷起几片先衰的树叶，吹散几团浮云，让几只惊寒的鸟儿禁不住摇晃的枝头，换另一棵树栖身。鸟儿的叫声、伙伴的面孔我已全然模糊。但出村上山的路，一直刻写在我的记忆里，始终萦绕和盘桓身处异乡的梦境。
打雀，是出村后拾上的第一个路口，终年刮风。风在打雀呈现出无休无止的状态，可能是高地没有遮拦又踞于荒岭的缘故。麻雀在这儿横行，它们每天不知疲倦地进村出村，这儿是歇脚站，是行军凯旋和准备远翔时休整的领地。到打雀吹一阵风，就得转一次身，走过打雀，一条小路就越来越陡地伸向半山腰，途中有饲料地；在山路转折的塬上，有一眼窑门，老远望去象高高的黄土塬张开的口，在那儿终年闲打着哈欠。但当暴雨风雪突袭时，地里劳动的人可以避一阵电闪雷鸣和狂风骤雨，免遭水鸡娃、白头翁的下场。
一眼浅浅的窑洞，能容纳我们十多人避雨。眼前是迷濛的雨帘，耳畔是滚滚的雷鸣，待一弯彩虹横跨村庄时，庄稼被洗礼后盎然的样子，让我觉得大地的生长无比新鲜。在我心中，窑洞是我最早形象地理解“港湾”这个词语的地方。在面对变数无常的自然时，它曾那么温暖又安全，是农人的避风港，也是村野半路上的家。
转过窑门经过马鞍家山口，便登上一段陡峭的山径。路上滚着红石头蛋子，脚底稍不留心就会滑倒。经过这条路的人，没有人没摔过跤，仿佛面朝这座山，人就得虔诚地俯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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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庄，风俘虏草木，人臣服大山，生命屈服自然。山坡上，长着深茂的马勺蔓，夏天里有松鼠在那儿打洞，安家，风静时我们能听见它们的嘶咬声，抛土土面的窸窣声。半崖上，挂着眼药草、蒿瓜等各种藤蔓，坎塄上，生长着藿香、香薷、桔梗、炮参、防风等草药，溪水中，满渠沟是夏枯草、续断和荷包叶。小伙伴们的采药队，他们抡起的小锄头曾挖烂山坡，挖得大山喊疼，草坡上长出许多伤口来。采集的东西晾干后，背到街道的市场里换成了梦寐以求的白网鞋。穿着白网鞋上学，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梦。
循着水渠走去，一片郁郁葱葱的水芹菜，密掩着一眼小潭。小潭四周有许多深深浅浅的马蹄印、牛蹄印。草在水中，水在草中，水中漂浮着墨绿的苔藓，游动着蟋蟀、青蛙，分不清究竟是草映绿了水，还是水染绿了草。小潭尽头是那眼从大山渗出的泉水。泉头石缝中汩汩冒着水花，清洌又澄净。在半山腰遇到这眼泉水，是路人农人的福。摘一枚叶子，饮一瓢泉水，一定畅快若仙，心旷神怡。气馁无力时，穿林的风让浑身凉快，一下子就解掉周折劳苦的乏气。感觉这水就是加油的精气，这风就是助力的神魂。
风让人站起，富有力量地奋进。风让人勇敢，充满激情地活着。风把人们肩上的重担托起，一路走得轻巧。风给人们一丝慰藉和鞭策，起身继续前行。风吹汗水让脊背凉快，让花对人不住地点头和微笑。
风告诉田野农事的秘密，对庄稼预报气象的变幻。在凛冽掠过村庄上空和旷野的时刻，秋渐凉天萧瑟，人们执手对抗陡来的寒冷。但现在许多乡亲无法团坐一起烤火，属于村庄的冬天猝然来临，父辈们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风无时无节地吹，雨连绵不断地下，一个时期的冰雪久久不再融化，这是人生无法抵御的寒冷，让心纠葛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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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灌满村庄，觅着家园的缝隙，让人们从沉重的生活中轻盈起来，活得殷实知足，顺其自然。以前并没有仔细地摩挲和觉察过风对生活的影响，可面对秋天，嫩玉米需要太阳的照耀，旷野离不开风的扫荡。
数遭挫败的人，尽管早已在心灵坐标上竖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风虽无形，但依然能切切地听到逼近的风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风环绕心房，梳理人生的疏忽和漠然，并留下一句话：愿这场风，吹醒尘世中蒙昧的灵魂，愿风的孩子，在风中吉祥。
选自散文集《风起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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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认识牛旭斌，可我还是被《风起离乡》吸引住了。当下写乡村主题的散文集不少，可《风起离乡》的品格更加让我信赖。这是一部冷静之书，真诚之书，同时也是痛彻肺腑之书。同样是乡村挽歌，它却把整个乡土世界写得干净、美丽、诗意。如此，就更让人伤感，让人珍惜，让人一再地怅惘回望。
———江子（江西省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
家村把自己降到最低，躬身于夏家湾一边开荒一边收割，他对乡土的书写严肃而深沉，既有对传统乡村的深刻缅怀，又有对变革问题的现实挖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