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头翁
大闸蟹透着官威,一领红袍,八面威风,命官中堂坐,谁敢走上来?大闸蟹透着雅趣,中秋赏月品蟹、听曲吟诗,多少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品着鲜味,写出“但愿人长久”如此绝代风华,醉了风月也存了风流;大闸蟹透着人情,嫦娥奔月实属无奈,父母思儿、游子恋家真是忧伤,找个由头放假团圆,收了祝福也藏了温暖。说说蟹香,聊表中秋之意。
图为蟹八件
一、吃螃蟹是一种苍茫,更是一门艺术
中国人吃螃蟹的历史比美国的历史还要长多年。当北美大陆的祖先印地安人在捉鱼的网中发现有八脚两螯的“怪物”而不知所措时,远在东方的中国祖先们已经把煮熟了披着一身胭脂红的大螃蟹摆在餐桌上,那是一道难得的佳肴。《周礼》中已经有了文字记载。那该和青铜器、甲骨文一样古老,不同的是青铜器和甲骨文后来都被深埋在地下,当它们被再现人间时,它们只能摆在文物的陈列柜里让制造它们的后人观光观赏,引来的是惊讶和骄傲;而螃蟹不同,从老子、孔子那代人吃起,就从来没有被搁置过。思念它,惦念它,咽着谗虫盘算着一年一度菊黄蟹肥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整个民族都把它作为“馋物”。螃蟹真够横行的,万平方公里任它横行。秋高气爽,一寸多长的毛茸茸的八只蟹脚竟能爬到西藏的拉萨,云南的昆明,新疆的乌鲁木齐,内蒙古的满洲里。
螃蟹真了不起,连一生严峻不苟宽容的大先生对螃蟹也是赞誉,他的那句名言成为吃螃蟹的解读,鲁迅曾说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必是勇士。螃蟹凶猛。不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吃的是蒸蟹还是生蟹?到《周礼》中记载的“蟹胥”已经是一种“蟹酱”,早已经历过了当勇士的豪迈和壮烈。
螃蟹的威猛雄壮和横行霸道,却一直受到皇家贵族士大夫文人骚客的青睐和由衷的赞美。吃螃蟹不仅仅是美食的享受,而且竟然成为一种格调,品位,风尚了。
晋人毕卓曾经说过“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迁客骚人士大夫雅士,吃起螃蟹来,已然呈半飘半颠的半病态,如醉如痴,不知是酒醉人乎?蟹醉人乎?
吃螃蟹终于越来越讲究,越吃越高雅,越吃越玄乎,越吃越宫廷,越吃越文化,终于吃出“蟹八件”来,“蟹八件”也终于从铜制的,吃到一套满目光华的银八件。精工细做的剪、钎、镊、斧、勾、勺、锤、台,能把这八件熟练地运用,娴熟地摆布,确要一番功夫。把一只螃蟹像一位熟练的工匠大师把一只钟表一件一件折开,象一名外科医生,一扬手按过刀,一扬手按过剪,一扬手又接过钳,看得人眼花瞭乱,而且讲究吃完蟹壳蟹腿中的黄和肉以后,又一件一件复员,依然摆成一个八面威风的“披红大将军”来。《明宫史》中有文为证:有宫女吃蟹“或剔蟹胸骨,八路完整如蝴蝶,或者,以示巧焉。”那不是吃螃蟹,而是做文章做工艺是绘画绣花,是表演做作。真正玩“蟹八件”吃螃蟹,吃完螃蟹又摆出螃蟹型的人绝对吃不出螃蟹味,鲜乎?香乎?腥乎?美味并不在于巧乎!过于讲究精巧形式的的诗词歌赋其味必同嚼蜡。
图为夕阳下的阳澄湖
二、“阳澄湖”上尽迷雾
兰陵笑笑生、曹雪芹、罗贯中、施耐阉这些讲究吃讲究喝的先生们,也是十分懂得吃懂得喝的美食大家,都留下过吃蟹的经历和对螃蟹的赞叹,但都没有去刻意要吃阳澄湖大闸蟹。结论只有一个,众先生们生活的年代,蟹红蟹肥,但阳澄湖大闸蟹并未一枝独秀,秀得全国人为之侧目,为之喉节蠕动。
辜鸿铭先生、王国维先生、康有为先生、梁启超先生在酒肆中喝着老酒拆着大闸蟹吃的时候,老先生们还不知道阳澄湖大闸蟹。老先生们正得意于太湖蟹,甚至到孙中山先生、蔡元培先生、马寅初先生、梅贻琦先生煮酒叹蟹肥时,那螃蟹也是长江蟹,太湖蟹。阳澄湖大闸蟹还养在深闺人不让哩!
听得见那蟹爪爬过的沙沙声,仿佛是肖邦的钢琴协奏曲,没有人准确记载下阳澄湖大闸蟹横行霸道上海滩的准确时间,但有一年,九月金秋风起,菊花正黄时节,阳澄湖的大闸蟹象八面威风的变型金钢,不知不觉,在市场规律的操纵下,彻底打败了长江蟹,太湖蟹,一切塘蟹河蟹,独霸四方。独领风骚,成为一代天骄。
阳澄湖大闸蟹有8字金标,“青背、白肚、黄毛、金爪,”生猛、雄壮、彪悍、强大,提到手中,张牙舞爪,八脚生风。阳澄湖的大闸蟹如同一群从水中爬上岸的骄兵悍将。体壮健美,动作起来彪悍无乱。据说当年阳澄湖大闸蟹击败太湖蟹是见了功夫的,拿一块玻璃板放在蟹筐前,爬过去的皆是阳澄湖的大闸蟹。有一说法当年在上海滩摆擂台,讲究吃螃蟹的人是扛着缸去验的,把螃蟹放在缸底,能顺着虹壁爬上来的“入取”,实践证明,阳澄湖大闸蟹居多。这办法广东人现在也用,原则还是老规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猪场内修一断墙,墙高1.5米,墙宽一尺左右,把一百斤上下猪赶到断墙上,沿着墙跑的猪“入选”了。把鸡撵到院子中,一撵一轰一吓,凡是能张开翅膀飞上房的即入选进厨。这就是猪爬墙,鸡上房,螃蟹爬上缸。严酷的淘汰法和挑选法。
阳澄湖大闸蟹登上知名度榜以后,身价徒长,真假之辩便緾身而来,到底是不是阳澄湖大闸蟹?有人说,在北京市面上卖的阳澄湖大闸蟹真假好有一比,何比?犹如贵州的茅台酒也!假作真时真亦假,作假也是防不胜防。有人把长成的塘蟹拿到阳澄湖里“镀金”,再从阳澄湖中拿出来,堂而皇之地称其为正宗阳澄湖大闸蟹。再有乔装打扮,用洗蟹粉把本来是黑肚的河蟹打扮成光彩玉质的白肚,粉墨登场,张冠李戴,成为“百分之百的阳澄湖大闸蟹”。再有腿上栓上防伪蟹扣,发短信查询,还真是真的,会得到一个“你查询的是昆山巴城镇阳澄湖大闸蟹,”但这只栓防伪蟹扣的的确是一只塘蟹。人比黄花瘦,但比蟹聪明。
真正的昆山巴城镇出来的阳澄湖大闸蟹真身难辩。一位美食家曾为难地说,鉴别一只螃蟹是不是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一点都不比鉴定一只乾隆年间的青花瓷容易。“黄毛”是其公认的标志,但你说是指蟹腿上的长毛,还是指蟹螯上的绒毛,是金黄?橘黄?草黄?蟹黄?行家说:“在阳光下,要看蟹螯上的那团绒毛,会泛出一团灿灿黄光。”没点专业功夫你是看不出那团闪动的黄光的,正像马未都在审读一尊欧洲裸体雕塑的真伪一样,他从那雕塑得逼真得无可挑剔的作品的两只睾丸上看出了仿古的破绽。马大师的金晴火眼不是什么人都能学到的。那是学来练来的真功夫。
北京站一位专门经营阳澄湖大闸蟹的行内人士曾放狂言:北京城四城八郊喜欢这一口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能品出这盘中的蟹是长江的江蟹?巢湖的湖养蟹?太湖的太湖蟹?还是河边水塘中自家养的水塘蟹的?真没几位!都是跟着瞎起哄的。你就是在昆山市巴城镇上1号码头,2号码头上的“船屋”里,招牌上都是地道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你就蹲在阳澄湖上,亲眼看见从阳澄湖里捕上来的大闸蟹,这下放心吃吧!吃完,都赞不绝口。老板娘在后边嗤嗤地笑着,端上来的也不过是过过阳澄湖水的“放养蟹”,价格便宜好几倍的塘蟹。真没多少人能用舌头鉴别出真假来。
图为老布什吃烤鸭
三、信不信由你,真不真照吃
老布什和夫人来北京去前门烤鸭店自己涮卡吃烤鸭。烤鸭店的大师傅们把老布什看准的鸭子放在托盘里端到老布什眼前,还有笔墨伺候,老布什两口子着实纳闷,后来才弄明白,是作个记号,一是防止鸭子在后面调包,肥的换成瘦的,鲜的换成死的,嫩的换成老的,主要是告诉世人,此店有诚信,口说无凭,“画押”为凭。中国人最讲究讲诚信,英国人麦高温在《多面中国人》中曾讲过一个小故事;有个客人在凌晨结帐走后,店主发现他落下一样东西,竟跑了好几英里去追赶客人。店主赶上客人的时候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可还是非常高兴,真诚地将失物还给客人,一只空火柴盒。
那年重阳节,在北京一名楼吃螃蟹,大堂上挂着一幅白石老先生画的“看你横行到几时”的大螃蟹,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扬着螯的在斗,抬着爪的在爬,翘着头在望,螯爪相交的在闹。店主人说,画的是假的,这不用诸位大家品鉴。真是齐老先生画的一只螃蟹能换下我这片楼。画出来的假螃蟹,也值金子换银子,白石老先生的纸螃蟹,能换半湖阳澄湖的真螃蟹,是不是阳澄湖土生土长,生在斯,活在斯的阳澄湖大闸蟹,明人不说暗话,还要诸位方家雅正。
染成秋天醉人海棠红的大闸蟹端上来,细吃细品方能吃出滋味,吃出文化。
白头翁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