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兮小说年的煤矿

年的煤矿

黄海兮

年的煤矿在黄荆山麓,在万里长江的背面。我从遥远的下黄湾看不清它,只看见秋天的原野上奔跑的牛羊和天际的云朵。这里的秋天通常是这样的,它显得如此的漫不经心和随意。我的意思是说,秋天到来的时候,草色还是一片青青。

我的父亲在年,甚至在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就在这个镇上效益最好的一座煤矿上班,每月实行三班倒的工作制。那时候,我要去那个煤矿,我需要步行好长一段路程:先去一个破落的村办小学、一片滩涂、然后是罗家砭,过了一个山地,遍野种植着黑色的坟墓,阴森可怕。听到碎石从山腰上泻下来,我知道煤矿就要到了。通往那座煤矿的机耕路由浅黄的泥土逐渐黑漆起来,那是运煤车不停颠簸的结果。我老远就听见铲煤车的声音了。矿山的周围被严实的围墙包围着,像我在80年代在黑白影片里看过的敌军的暗堡。围墙上写满白色的大字:安全搞生产,质量促生存——龙山煤矿宣。

每个人都不会陌生,年的龙山煤矿,我的父亲经常带我来到这片矿区。我认识我父亲的工友阿三、30多岁的光棍薛民和青年寡妇小张。那是一排低矮的单间房子,风随意就可以吹进吹出。他们都住在这里,吃着煤矿食堂里发霉的咸菜夹白馍,这是每天的一顿早餐或者晚餐。中午,他们没事的时候习惯吃火辣的锅煲。那时我放学就跑到那里,和青年寡妇小张的儿子玩起了过家家,顺便蹭一顿可口的午饭。他们都认识我,因为我是矿长黄咸广的儿子。我习惯听着他们说着一口好听的川话,他们来自达县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小镇。不过我至今还是记得破落的阿三和漂亮而丰满的青年寡妇小张,她的儿子总是那么顽皮地用地道的四川方言对着我喊哥哥——哥哥——。

青年寡妇小张靠着水洗单身矿工的衣服挣一些生活零用钱,她住这里有好些年了。我依稀听说她的丈夫因工死于矿上,那是年矿井的一次塌方,埋死了很多外省人,其中的一个是小张体魄强壮的丈夫。

关于她更多的情况是后来我初中毕业去煤矿上班后了。由于父亲的关系,我被安排在地面上看厂,主要负责夜里巡逻,也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破坏分子和小偷。这工作倒也清闲,是我们那个闭塞的小镇许多青年羡慕的事。

我的休息室就在青年寡妇小张和那些工友住着的那排房子中间。宁静的白天和喧闹的夜晚,他们的寂寞和青春的躁动我一目了然。龙山煤矿确实是个令人乏味的地方,只有那条未成年的公狗一直跟着我瞎逛。那个青年寡妇小张也一样没事儿到处瞎逛,我青少年的美好时光就是在无聊、发呆,有时候找个人聊天中度过去的。我不知道要干多少年,或者说我什么时候可以随便地离开我父亲的煤矿。

直到有一天我突发其想地想搞个诊所来打发这些正在荒废的时光,我内心才涌动一丝快慰。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没想到他一脸的愤怒:“小子,你听着,以后少跟我说这些不务实际的事!”我知道父亲的话是很有针对性的。是呀,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我什么坏事都干过,一个初中毕业生还能办诊所?

不久,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青年寡妇小张。她竟欣然同意了我的想法。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到市里的大药店采购一些创伤、感冒咳嗽、眼病或者风湿之类的中西药,主要是方便这些矿工。

几天之后这个诊所就开张了,她请我这位初中毕业生用毛笔写了个牌子:春天诊所。药品和注射器械全部是她去市里购买的。我真没想到这件事被她这么一做竟然就很快做成了。我记得开业的那天,我父亲和煤矿一些主要领导都去道贺了。青年寡妇小张她很麻利地给矿工们开药打针,我真不知道她这手艺什么时候有的,可她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接下来几天,那条一直跟踪我的公狗也不动了,它蹲在春天诊所门口一个劲儿地摇头摆尾。有时候我也去坐坐,问起她诊所的一些事情,她一个人开药方,然后一个人去拿药,洁白的手臂和纤细的手指干净利落。有时候我什么也不说,默坐在她那里看她儿子玩游戏。我想他们真是不容易啊。有一次,我问了她一句:“你学过医呀?”她告诉我以前她父亲是个兽医,她小的时候跟着他父亲学过,但是给人打针他父亲也打,她学了个皮毛,斗着胆子干了。她说,不就是个屁股针嘛?看看书就知道了。我真有点佩服她了,工友们有个什么小病小痛再也不用去30里之外的镇卫生所了。

父亲也是那里的常客,他去的目的主要是拿一些风湿膏,以便减轻他多年以来的关节疼痛。这更加深了我对自己的曾经英明想法的确信。

青年寡妇小张的诊所成了那一年年工友们内心躁动的代名词。每个人都有病没病地去她那儿问事,希望她柔软的手能亲直抚摩一下。她总能始终微笑地对待他们,即使他们也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我看见她脸上这时会洋溢着青春的笑声,感觉真好。

阿三是所有工友中去得最勤的一个,说真的,我还真有点看不惯他。说起这还得从年我去矿上工作说起。他是一个最懒的家伙,在那帮四川工友中是最游手好闲的一个。我要是数出的一百大罪状我也能说出,现在我随便挑三点说说,一是偷鸡摸狗。有一次深夜,他潜入一户人家的菜园偷瓜被下班回家的主人逮了个正着,顺便被“带彩”了一回(带彩:方言,是痛打的意思),这事日后竟然成了阿三这个土跋赖子每每向人炫耀的资本(土跋赖子:又是方言,是无赖的意思)。二是好色成性。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一次,阿三在某个深夜,越墙偷偷地摸到青年寡妇小张的诊所,强迫与她睡觉,被一伙四川工友打得跪地告饶,那情形真像鲁迅笔下的痛打落水狗一般。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多次,阿三偷偷地跑到青年寡妇小张的房间里磨蹭。有一天中午,我正在休息室午休时,我听见隔壁间断地传来一个女人幸福的呻吟声,我从墙壁的缝隙里看过去,那是青年寡妇小张的诊所靠里的挡风屏的一张肮脏的单人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此伏彼起……我相信那是青年寡妇小张的脸,即使是我没有看清这张脸的轮廓,但是阿三一返身时我是看清了。真是一对狗男女!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三是唯利是图。这么说阿三,似乎把他说成了一个奸商,如果他真是那样的话,我认为在我们当时那个闭塞的山村还算是一味商业进步的气息。可是阿三给人的印象特坏,比如说有一次,矿上流行红眼病,阿三把诊所所有的眼药膏全买了,然后按照双倍的价格卖给工友们,你说他这还是个人吗?还有他好吃懒做,一到吃饭的时间就到青年寡妇小张那儿蹭饭呢。虽然我那时候还只能算是半个劳工,我的正式工作还只是看个厂子。也就是说我管不了这些所谓的闲事,用阿三那兔仔子的话来说,我还不够格呢。我父亲也说,你以为你是哪门子的,——派出所派来的呀,多管闲事。

我一直为阿三的这些勾当咬牙切齿。我想父亲为什么不叫矿上的领导开除他呢?

当然最好也把那个光棍薛民也K掉算了。

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冲着美丽的寡妇小张而去的。有一次,我看见光棍薛民装病不去上班在春天诊所打吊针,他饶有兴趣地同小张家长里短,间或对她动手动脚。真他娘的不是个男人,好歹也是个处男,要找也得找个清秀水灵的姑娘啊。我从心里真瞧不起小张,有时候小张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以解心头之气。

有一天我看见青年寡妇小张扭捏着她的丰乳肥臀从诊所里出来时,我才想起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去她那里了。满屋子的中药和西药味,熏得我发呛,这也许不是主要的。

因为阿三整天混在春天诊所的时候,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像阿三这样游手好闲的人你还有什么理由理他呢?”我真想当面发问她。但我父亲的话又提醒了我,关我哪门子事呢?

时间总是这样慢慢地走着,第二年的春天迟迟到来的时候,诊所的屋子散发的中药和西药味更浓了。来这里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连村庄周围的村民也来这里了,他们大多是流感。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弄得整个矿上的人都叫苦连天。而小张在这个阴雨连绵的春天很少走出来,阿三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悠闲,甚至一个月连几天班也不上了,整天呆在青年寡妇小张的屋子里,吃得脸面放出油光,身体臃肿了起来。有的时候,他看见我跟我打个招呼:小黄呀,怎么不去诊所转转啊。我总是没好气地瞪他白眼。

那个时候,我对阿三一脸的轻藐,他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对自己感到很自足。

我总是从他那平静得可怕的目光中躲闪过去。我甚至懒得理他了,他有时没事也喊我的时候,我当着不认识的样子。即便是青年寡妇小张喊我到她那儿小憩或吃饭时,我也装着没听见。我暗暗地想,这对狗男女越来越放肆了,我才不吃他们那一套呢。

这场春雨一直延续了半个月,我冷不丁地被一场蓄谋已久的感冒击到。那几天我头重脚轻地躺在休息室,风冷冷地从东边的窗户刮到西边的墙壁,然后从缝隙里透过去,没有遮挡。与我相邻的春天诊所,我不停地听见咳嗽声从隔壁传过来。我每天从不间断地从父亲的手里接过一些感冒药,但这对我无济于事。

父亲没想到我小小的感冒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决定把我转到镇上的卫生所时,青年寡妇小张跑来向我父亲保证,她能医好我的感冒。父亲半信半疑地说:“能吗?我儿子都在你这里吃了半个月的药了。”

“一定能,黄矿长,我发誓我能医好他的感冒,给我三天时间吧。”

我就这样躺在了她的诊所里。几个月不见,我发现那张屏风已由原来的床单换成了一个简易的推拉木门。墙壁已经被刷得雪白雪白的,风吹到屏风的时候就被挡住。它的旁边放着一个氧气罐。我几乎有些不认识这里了。当然还有一个显眼的变化:以前一张单制的木床换成了一张大床,我想象着它足以睡下阿三、她儿子和她。这张大床很随便地放置在屏风里面,和那些病床摆在一块。我躺在这张唯一的病床上。

火炉上沸腾着冒着滚烫热气的沸水,它正用来消毒这些使用过医疗器械。

我问她:“你行吗?”

她笑着说:“医不死你。”

“医死了才好呢。”我斜视了她一眼。青年寡妇小张风韵犹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中嵌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然是个南方标准的美人胚子。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她气就生不起来。

她没做声,走到屏障的外屋,随后有人像杀猪一样的叫声,青年寡妇小张喊了一句:“叫什么叫,死不了你。”我仿佛也在承受着屏风之外那个男人一样的痛苦。

“你当我是猪啊?没有一点人情味。”

“我在这之前是个兽医,以前跟着我父亲打猪针的。”她冷冷地说。

“那你能不能温柔点,我说小姐。”我听得出是光棍薛民的声音,那家伙来干什么呢?

薛民阴阴地笑着。

青年寡妇小张把那跟刚打过针的针头放在沸水中哐咙哐咙作响,没有理他。

薛民说:“发哪门子火呢?你把我当个男人好不好?我哪点比不上那个混混?”

“你给我闭嘴!我没空听你说这些事!”

她起身往屋里走过来,我装着睡觉的样子。她顺手给我盖好了被子,取了一些药出去了。

“你想好,是跟那个混混还是跟我,你说出来,我保证我从今以后不再缠你。”

“我早说过我谁都不跟,你们都死了这条心。”

“你的针打完了,没事你可以走了。”她接着说,“我还有病人要接待,我没空跟你说这门事。”

薛民并没有退下去,他站了起来用有力的大手一把挽过寡妇小张,黑硬的巴渣的胡须蹭过小张洁白欲翠的脸蛋,——显然,他强吻了青年寡妇小张。我那时正恰到好处地干咳了几声,青年寡妇小张挣脱了薛民的手臂跑了进来,问了一句:“醒啦,是不是头痛?”她顺手去摸我的头。我用手把她隔开了……

我说:“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笑了笑:“是不是我们刚才争吵吵着你了?”

我看了她一眼,气一下子消了许多。她再次用手抚摩我的头时,我竟然没有阻挡。

她说:“正常着,等会儿打一针青霉素和柴胡,明天再打一针,会好的。”

“我不知道你的感冒类型,你父亲只顾拿药,他什么也不说,我还以为是他感冒了呢。”

“这几个月来真感谢你,要不是你给我这个好信息,我娘俩还给人家洗衣过日子。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记着。”

我说:“张姐,你别说了,我知道在这片矿区需要一个诊所。这不,我感冒了,谁治呢?”

我看见她眼眶里含满泪水,我的心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愧疚。然后她用充满泪水的脸庞亲吻了我。

打完针后,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她儿子用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头发,我感到一身的轻松。可能感冒正在我的身体消减。

小张躬身过来问了句:“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看今天我就可以回到矿上了。”

“今天还不行,上午打一针,晚上打一针,明天就好了。”

我说了句谢谢。

早晨的阳光正好从东边的窗户照到屋里,春天的阳光真是暖和,它照在整个儿原野上,草色青青。我父亲这时候要么走在原上,要么在矿上到处逛逛。我听见小鸟的叫声从背后那个山林中传过来,有八哥的叫声,也有山雀的叫声,还有白头翁和黄鹂的叫声。

病好后,我父亲特地叫我从家里给张姐提了一只老母鸡。

这件事正好被阿三看见了。阿三说:“你小子年纪不大,鬼眼儿挺多嘛。”

我没好气地说:“是呀,你吃醋了吧,吃醋了,你就多提几只给张姐啊。”

“好呀你小子,等着瞧。”

没过几天,我发现我送给青年寡妇小张的那只老母鸡不见了。我记得刚开始的那几天还被关在鸡笼里。怎么会不见呢?

那天我顺便去诊所问小张,那只鸡吃了?

她说,前几天还到处觅食,可能是迷失了路被山林中的黄鼠狼或野兽给吃了。她也不清楚。

那天阿三也在,他搭讪说:“是啊,最近山林的野兽多,不光吃鸡呀,还伤人,你看厂得小心。”

我没理他就从春天诊所出来了。

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薛民。说实在的我对薛民的印象还不算很坏,至少人家还在勤劳致富,哪像阿三这个瘪三,简直不可救药了。

我知道薛民撞见了阿三,好戏就会连台。果然,薛民进屋就和青年寡妇小张大吵大骂起来。

“你这个婊子,我操你妈个×,老子这些年来养着你们娘俩,诊所都开起来了,你有什么还不满足?还要和别的男人鬼混。”

小张当然也不示弱,我听得见那记耳光是打在薛民的脸上:“我答应过你什么,你不是要睡吗,你来呀。老娘反正是贱人一个,跟谁上都是个样。”

薛民站在那儿抽泣,他默不做声。

阿三正灰头灰脑地从诊所里出来,正好碰倒在一个木桩上,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像电影里上演的那幕一样,真是让我哭笑不得呢。

我哈哈——哈哈大笑。阿三骂了一句,龟孙子,就跑开了。

晚上,我在矿区巡逻时,看见阿三一个人坐在乌石板上狼哭嚎啼,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片矿区是根本不存在的。坚强的薛民不是也抽泣过吗?

我用手电筒照亮他时,他对我熟视无睹。他手里拿着一瓶白酒,地上已经放空了一个酒瓶。

我喂了他一句:“男人哭什么哭啊。”

他不理我。我摇了摇他:“别喝了,喝酒能解决问题吗?”

我劝了他半天,他根本不听我所说的。

“小子,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吃了你家的老母鸡,你干嘛还要管我的事呢?”

他一口气把酒喝了一小半,他说:”我偷了你家菜园的蔬菜,我还背地里给你换了感冒药,你知道吗?你前段时间吃的是什么药吗?——是治肚子痛的。”

“我什么事都干过了,我就喜欢你张姐,凭什么那薛民要插手呢?你说说,他算哪门子的。”

我吼了一声:“够了!凭这些人家张姐为什么要喜欢你呀?”

“是啊,人家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他有些喃喃自语了。

看来,他真是喝了不少。如果这样喝下去,肯定会出人命的。

我只好跑到春天诊所叫来了小张,那时薛民还在,他低着头,没看我。

我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阿三在那里喝酒,喝得快死了,他不认得我了,我叫他,他、他不认得我。”当然我叙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把它夸张了。反正谎话死不了人。

青年寡妇小张听我这么一说,赶忙把活放下来,跟我一起跑了出去。

……“我说你阿三发什么恨,有种你冲我来呀。喝个酒,老娘陪你就是了。”说着她把阿三的酒瓶抢了过来,一口气把酒喝完了。

阿三站了起来,摆开她,转身冲到诊所,那架势仿佛一条发怒的公牛。

薛民就在诊所里,他知道。他斗不过小张,薛民也斗不过;一个真正的男人面对一个满腔真诚的女人,他怎么也斗不过。他知道。所以他来到春天诊所,他找到薛民,答案也许就在他那儿。

“薛民,你如果是个男人的话,你就跟小张说明白,好歹你睡过女人。”

“你为什么不去说呢?男人是个屁,你做好了,我是不配,你配呀?”

发怒的阿三一拳打在薛民的脸上,嘴角顿刻流出了鲜血。薛民没有还手。阿三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薛民痛得直冒汗。

阿三说:“有种你就还手呀。还不了手是不是?我告诉你,今天该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解决什么问题!老娘什么谁都不跟,你们要打架站到外面去。”

薛民和阿三起身出去后,我在隔壁的房子里听见她的哭声,还有她重重的摔门声。

夜色正重重地笼罩着这片黑色的矿区,每个人都能听见铲煤车和矿车的轰鸣向它弥漫开来……

第二天的太阳照旧照在黄荆山麓的那片原野,春天正生机勃勃地到处盛开它的芬芳。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快正午了。我起床时,青年寡妇小张过来了,她说:“小黄,昨晚的事弄得你觉都没睡好,真有些不好意思,多谅解。”

我问了一句:“阿三和薛民后来没再打架吧?”

“没有。再打,我谁都不理了。”

我说:“张姐,你就挑一个把婚结了,不是没事了?再说你一个人过也挺难的。”

她说:“过些年吧,他们都会把我忘的。”

我说:“现在矿上到处流传你和阿三和薛民之间搅不清的事,说你骗取薛民的钱财和阿三的感情,你知道不?”

“知道。由他们去说吧,说死不了我的。”

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好。临出门时她跟我叮嘱了句:“我们的事,你别多管行吗?”她的语气分明有些企求的味道。

我当时真不明白一个寡妇,有人追她,她为什么还不结婚?

其实,不止我一个人对此有这样的疑问。矿上很多工友都说:小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为什么一直把自己打扮成那副艳丽的样子,像个少女呢?

还有人突发其问:快30岁的人了,怎么看都像十八九,什么秘密呀。说话的那人嘿嘿地笑着。而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碰了她,那该多好呀。

如果不是矿区后来发生的一场事故,也许我现在还是没有真正明白。

那是年秋天的事情了,矿井发生一场罕见的瓦斯中毒和塌方事故,死亡人数一共是13人,负重伤人员20多人。其中我父亲重伤,工友阿三因救人瓦斯中毒死亡。薛民重伤,他是阿三用手挖土把他从泥土里刨出来的。

那场事故中,我是亲眼经历的。那天,救护车塞满了整个矿区,春天诊所那瓶唯一的从未开启过的氧气瓶真是派上了用场。我看见青年寡妇小张连续几个夜晚没有合眼地参加抢救工作。

她在间歇中几次问我薛民薛民呢?我说,没事,医院去了。

她才放心地进屋给其他轻伤员打针去了。

她那时没有想到的是阿三怎么会中毒死亡呢?阿三那天不是没去上班吗?阿三不是救出了很多伤员吗?矿区的广播也是这样播的呀。

那次事故之后薛民回了四川老家,我再也没见过他。

青年寡妇小张的春天诊所继续开到了年的龙山煤矿倒闭时。那期间,我和她还有一些往来,她照样很年轻地穿着漂亮的流行服饰,看上去,她可能只有二十几岁,用别人的话,像个少女,我愿意这样描述她的外表。

之后,她和她孩子去了镇上开了个美容店,听说生意还不错。有人见过她,在年,她在她的美容店面大声的吆客。

人们似乎不说她了。

我想今年是年,她应该37岁吧,她儿子也该上初中了。

(此文乃作者小说处女作,发年《福建文学》)

作者简介:黄海兮,诗人和小说家,年在《福建文学》杂志发表小说处女作。主要作品有长诗《余哀》。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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