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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说叙事话语的语式来看,描述和讲述是两种最为基本的类型……
‘描述’则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语式。按照华莱士·马丁的分类,描述是一种‘给定了场面的、戏剧性的、现时性的叙述语式。’
美国作家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鸣》这部作品中所运用的语式基本上都是描述性的,小说的第一段这样写道:
‘他俯身躺着的山坡坡度不大,再往下去很陡峭,他看到黑色的柏油路蜿蜒穿过山口。沿着柏油路有一条小河,山口远处有家锯木厂,拦水坝的泄水在夏天的阳光下泛着白色的亮光……’
海明威在这里仅仅提供了一个场景,除了场面中的景象之外,读者得不到另外的任何信息。这种描述是现时性的,主人公看到的场景也正是读者所看到的,叙述中主人公的视野触及到的景象以及程序和作者的阅读构成了同步关系。
在描述性的语式中,作者一般都不介入叙事,或者直接对故事中的人和事发表评论,而是通过描述,使读者自己看到事件的过程并做出自己的判断。叙事者与人物的距离非常小,在第一人称的视点中,叙事者与主人公常常合而为一。”——格非《小说叙事研究》
格非一方面让笔下的人物探寻着某种真相,另一方面却又常常在无限接近真相的时刻再次滑入混沌的状态。断裂的叙事,回环的时空,一切都以追索起始,却终结于迷失;大学生、记者、教师、商人、僧人、怪人……格非小说中的这些众生相,携带着自身以及对一整个时代的哲思,氤氲在命运的无尽玩笑之中,迷人而残忍。在阅读这些“单纯又出人意料”的作品时,读者的思绪也会跟着人物循环往复,不停探索,最终沦陷于“格非迷宫”,无法自拔。这种具古典与前卫为一体的创作风格放在今天仍有无限生长的可能。即使无法追寻真相,格非的作品仍然在一步步引导人们发现自我。
△年的格非(肖全
摄)
作为小说中轮回的起点,格非的开篇也被处理得相当精妙。这种描述性语式在故事之初就给予了读者强烈的代入感和画面感,自此,在阅读的过程中,作者、主人公、读者三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一体化。这样的开篇从最开始就决定了这篇小说仿佛不是主人公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作者、主人公、读者三人的故事。
上周我们和大家分享了《迷舟》和《相遇》中的精彩开篇(点击蓝字即可回顾),今天我们一起回顾《锦瑟》和《戒指花》这两本吧。
《风琴》
冯金山
此刻,冯保长正从一间伞形尖顶的酒店里出来,走到了刺树林边灿烂的阳光下。他没有朝村外看———那里,秋后刚刚被收割的庄稼腾出大片赤裸的金黄色的田野。他注视着脚下的泥沼地,这些铺盖着枯草的泥地在某一时刻仿佛成了一种虚幻之物,在混沌而清晰的醉意中伴着阳光给他以温暖。掉落了叶子的刺树林在河边战栗着,那些树木以及它们的阴影遮盖住了河床的颜色。
冯保长冯金山走到了村头圆形的打谷场上。他看见场地的边缘有一个年老的女人正用长长的竹竿钩落高大楝树上干瘪的楝果。冯保长把目光移向别处,想象刚刚看到的一幕:那些楝树的果子像羊屎一样扑扑簌簌掉在皲裂的地上,一如水珠溅落的样子。冯保长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那根钓竿吊在树枝上,在风中晃荡,树下一只竹凳,楝树的果子撒满了一地。那个年老的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这仿佛就是最初的情形。
……
《夜郎之行》
我为什么来到夜郎
我的夜郎之行事后被证明是一个错误。首先,典籍和想象中的夜郎正在消逝。“遍地芦荻”“在风中摇摆的金银花”丛中已经长出高楼。我原指望能够住在郊外一座院中爬满葡萄藤蔓的茅屋里,清晨被啼鸟唤醒;实际上在夜郎,我的住处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隔壁的锅炉房整日整夜响个不停,使人不断感到要撒尿。其次,我原以为夜郎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人人充满自信(历史上,夜郎一度以过于自信闻名于世),我设想这种自信会感染我从而治愈我的抑郁症。可是,我在夜郎人脸上看到的尽是和我一样颓废的神情。
夜郎坐落在松子湖边,我乘了一个星期的轮船来到这里,正巧碰上了一连串的坏天气。
换季的郁闷气氛深深地笼罩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看上去一切都显得灰蒙蒙的:天空、树木、厂房、烟囱……天色阴晦,云层压得很低,一年一度的梅雨已悄然降临。
……
《背景》
他把那份电报交给我,转身走开了。他灰色的背影沿着阴暗的长廊缓缓前移,在那堵赭红的拱门下打了一个寒战,像某种不经意的笑容被突然收敛。拱门外阳光如风,我看见校园中被修饰过的草坪在晚秋的空气中显得整肃而安详,一如收割后的庄稼腾出的大片坦荡的田野。那些脸上沾满泥水和草籽的农妇在摇曳的谷穗中直起腰,摘下草帽驱赶着蚱蜢和闷热的空气。田里的淤水被太阳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流裹着青苔的气味爬到我的脸上。从稻丛中突然窜出的黄鼠狼撞疼了我的脚踝,它金色的毛皮像一道微微颤动的光线消失在河边。等到那股刺鼻的骚臭气慢慢消散之后,我再一次闻到了成熟的谷子的清香和楝树果酸涩的气息。
电报是我的弟弟泥打来的。他赤裸的背脊弯成一张黧黑的弓,在田埂上寻找鼠穴。他在洞穴上堆满了干草,然后点着了火,浓烟熏得他直流鼻涕,可老鼠却怎么也不肯出来。我握着卷刃的镰刀走近他,他抬起那张泥迹斑斑的脸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远处喊着沉重号子挑着稻谷的如蚁人群,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大事:
你说,大寨在什么地方?
“当然很远。”父亲说:“比洲上可远多了。”他瘸着腿,用一根剥了皮的柳枝抽打着那条哼哼唧唧的壳郎猪,歪歪斜斜地消失在炽热阳光下深灰色的背景之中。我来到了车站上。当天去南方的客票已经全部卖完了。我手里捏着那份电报,走过广场上一排排覆盖着灰尘的玻璃橱窗,来到了一尊雕像下。一个背着蜡染蓝色包裹的老人朝这边走过来。我钻入人流挨近他,密集的人流把我们挤在了一起,我的左手伸进他宽大的裤兜,我的手指碰到了他铁一般坚硬的大腿。两个并排过来的姑娘再次把我们隔开,我走到检票口,那个蓝色的包裹像河上的浮流物朝这边艰难地漂过来,塔状的红色航灯在离江岸不远的水中颠簸。我们赶到渡口的时候,天还没亮。泥裹着母亲的那条绿短袄,脖子上绑着毛巾,在二月的冷风中冻得直跺脚。
……
△《锦瑟》
《傻瓜的诗篇》
一天凌晨,杜预被屋外的雨声惊醒了。他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也许是午夜的某个时候,也许是昨天或者前一天的傍晚。在沙沙的雨声中,他听见自来水龙头的滴漏声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响着,类似于心跳或者钟表走动时发出的声响。即便是在这样的雨天,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阴湿和酸霉味。
现在,房间里漆黑一团,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送牛奶的小推车从围墙外的街道上走过,牛奶瓶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中越走越远。
有那么一阵子,杜预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父亲带着他去村外的一个树林里钓鱼,天空刚刚下过一场暴雨,路面泥泞不堪,父亲告诉他,暴雨将河水搅浑了,在河底游弋的鱼群根本发现不了鱼饵……
……《锦瑟》
蝴蝶
冯子存被人从那间幽暗的马棚里牵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中午了,空气温暖而潮湿,凉爽的风吹拂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种淡淡的粪味却在四周萦绕不去。
冯子存一度忘记了时间。自从被关进马棚的那天起,他一直在内心猜测着自己不可预知的命运。他不知道这些温文尔雅的乡民会用一种什么方式来处置自己。同样,他对于眼下寂静的阳光中所隐藏着的危险也缺乏足够的准备。
他跨出马棚的门槛,远处树篱间啁啾的小鸟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小鸟了。在一个又一个晦暝的夜晚,他只能在回忆中重温它们的叫声,重温天空中飘过的灰褐色的云和闪闪烁烁的星斗。
他生来就喜欢阴性的事物。喜爱静谧无声的河水,花草浓郁的香气,滴漏悠远的声音以及沙盘计时器上缓缓移动的日晷。现在,纷乱而炽烈的阳光又一次让他感到耻辱。他像一头牲口一样被人牵着,步履蹒跚地穿过一排排沙棘树丛朝村口走去。
……
以上篇目选自格非中短篇小说集《锦瑟》
△《锦瑟》
《公案》
一个深秋的傍晚,禅师赵州在江南云游数月之后,带着一名童仆来到了镇江郊外的丹徒地方。
此地位属丘陵腹地,素有穷山恶水之名,远远望去,烟树浩茫,荒冢处处,风物景观与苏杭胜地果然不同。时惟深秋十月,天高云淡。树木凋落,所到之处隐约透出一派肃杀气象。
上灯时分,赵州和尚来到江边的一座旧园投宿。园中杂树丛生,鸟粪处处,有颓房数间,水井一眼。园内主人早已不知了去向,唯有井边的一簇修竹在风中摇曳。傍着断垣残篱,为这座枯寂的旧园带来了些许活气。
晚上,赵州和尚待童仆熟睡之后,独自一人来到园中井边打坐参禅。寒霜初降,月上东墙,风过竹喧,树影幢幢,寂静的花园于衰败之中倒也显出几分枯素景致。
约莫到了二更天的时候,赵州和尚在静修默想中突然觉察到有一股阴冷杀气向他袭来。他转过身去,看见花园的深处隐伏着一座倾圮的阁楼,风过窗动,似有人语,赵州的背脊一阵发凉:莫非阁楼中有人居住?云游途中所经历的一幕幕凶险之象在他眼前依次掠过。
……
《未来》
九月底,在燕山的南麓,下午过去了一半。幽暗的房间里,张济听到了院中的苹果树、柿子树在风中发出的声音,他甚至能够看见刺目的阳光所敞开的旷野:群山像行走在荒漠的驼队,玉米地被铁栏和门栅分割,秋天的浮云正在证实着他的预感。
约在半个小时之前,他终于获得了准确的消息。它使往事褪色,使道德变得可笑,真理面目全非,使想象变得幽深而脆弱。为了到达,或者说为了回避,张济等待了三十七年。他的希望曾经是院中的那棵苹果树,花朵的隐秘奇迹,那是三月份的春寒可以期待的果实。现在它成了一本令人不寒而栗的书籍,往前翻或者往后翻,都凑不起二十四小时。
他再次想到了芝诺———无数人重复过的幻影;箭镞的疾,速飞驰让时间停止;那些萦绕着他的阿拉伯数字仿佛与命运有关。0,这个神秘的刻度足以与无限抗衡。他还想到了令人艳羡的海浪,它的奇妙之处在于,不可能的重复竟然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
《让它去》
四月末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华东师大给学生们上课,系里的教务员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下课后你得赶紧回家一趟,”她说,“因为你的舅舅丢了。”她告诉我,就在十分钟之前,我的妻子往办公室打来了电话。“假如你的妻子没有说错的话,我相信我也没有听错。”随后,她就离开了。当时,我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惘然,就像阴晴不定的天气使思虑变得纷乱而无从捉摸。
△《戒指花》
有人说,当上帝真切地期望那人听命于他的时候,便召来他最信任的仆人,他最可靠的信使——悲哀,并且告诉他,紧紧地尾随着那个人,撵上他,缠住他。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像悲哀那样温柔而忠实地贴近她所眷爱的人。两年前,我的妻子决定与我分居。我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仿佛这是一桩顺理成章的事。假如她提出与我离婚,我抑郁不欢的心境也许会更为轻松一些。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问题是,我的舅舅丢了,如果要我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必须首先确定,我是否有过一个舅舅。
……
《马玉兰的生日礼物》
事情的起因并不十分复杂,但它确实带来了日后一连串骇人听闻的屠杀。马玉兰,一只蟑螂就能把她吓晕的女人,竟然成了凤凰山一带让人闻风丧胆的匪首,多么不可思议!在她丈夫去世的那一年(一八九一年),三个未成年的儿子,年轻和美貌——这些昔日的荣耀全都成了她的累赘。与她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的那个人,是她丈夫的弟弟,名叫朱大钧。假如他对漂亮嫂子的想入非非还不能算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他的错误在于行动过于鲁莽,对女人的欲望以及莫名其妙的羞耻心缺乏了解。一九三二年,在马玉兰被处死的前夕,县警察局的最后一份审讯报告明白无误地显示了这一点。阅读这份报告使我不难得出如下结论:“仇恨”这一概念,要比它的字面意义复杂得多。而且,我们未尝不能从相反的方面对它加以解释。……《蒙娜丽莎的微笑》
在我们班上,有一个名叫胡惟丏的奇人。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个四五岁,好谶纬之术,落拓不羁,一副名士派头。“丏”这个字不算冷僻,老师在点名时常将它读成“丐”,从而引发哄堂大笑。因此,尽管这个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我们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由于早早白了头发,班上的女生都叫他白头翁。他听说后似乎也不以为意,用《列子》中“不斑白,不知道”一类的古训来自我解嘲。博识通人邓海云为了卖弄学识,叫他怀特海(WhiteHead),实际上不过是白头翁的英文翻译,并无多少新意。
也有人叫他“蒙娜丽莎”的。开始我们都有些不明所指,可时间一长,就渐渐知道了这个绰号的奥妙所在。原来,胡惟丏不论何时,脸上总洋溢着一种既暧昧又神秘的笑容:雾非雾,花非花,似喜若嗔,似有若无。简单地说,由于嘴型的特殊,他没法不笑,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久而久之,我们的心里都有了这样一个疑问:要是胡惟丏真的笑起来,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惜,一直等到毕业离校,我们都难得一见。
……
以上篇目选自格非中短篇小说集《戒指花》
△《戒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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